明朝與朝鮮王朝共同抵御日寇豐臣秀吉的戰爭,不僅留下了為后世韓國所宣揚的鳴梁海戰、露梁海戰等軍事事跡,也留下了雙方傳遞情報、溝通信息的往事。朝鮮人魯認(1566—1622年)的經歷就是一個實例。
魯認,字公識,號錦溪,朝鮮全羅道咸平人;1582年進士及第,歷任內需司別提、黃海水使等職。1597年六月“丁酉再亂”之際,魯認受命馳援南原城,不幸被俘,被羈押于薩摩藩(今日本鹿兒島縣)。在此期間,魯認結識了福建軍門諜使林震虩及其隨從陳屏山、李源澄,而后于1599年三月十七日4人同船渡海逃離日本。三月二十八日,魯認一行抵達福建浯嶼水寨,而后經杭州、山東到北京,于1599年十二月返還朝鮮。
駐留福建期間,魯認游歷了漳州、泉州、興化、福州等地,驚嘆于福建風貌人情、富饒繁華;與福建本地官員、儒者進行文化交流,并將日本情報呈送明廷。這段經歷被記錄于《錦溪日記》,為后世留下中朝文化交流的珍貴史料,尤其對研究16世紀末的閩地文化具有重要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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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99年三月二十八日,魯認與林震虩一行抵達福建浯嶼水寨(在今漳州市龍海區港尾鎮),通過筆答向水寨把總孫繼爵提示了來閩緣由,曰:“弊邦雖鷦鷯草木,皆被倭禍……虜入賊土,探察情勢……擬哭秦廷,治彼吳宮。”孫繼爵感慨其忠義之舉,特制白衣白冠以示尊重。魯認回贈詩二首,其中“士卒爭稱李牧仁”一句,既贊孫繼爵治軍之仁,也暗喻自己仰慕明朝的胸懷。
四月初三日,抵漳州府城。依據《錦溪日記》記載:“到于漳州東門外五里許,則大湖橫流,海潮出入……入城中花錦遍市,百物繁華,燦爛輝耀,奪人眼彩。館于市店,厚待殷勤。”漳州城風光秀麗、生機盎然、商品琳瑯,給魯認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四月初五日,抵達泉州。雖沒有詳細記載,但也留下了泉州城“滿城花錦,倍于漳州”的感嘆。最為關鍵的是經過興化府時感慨:“一路奇觀,則非徒城市繁華。自漳州至此千余里路,皆以熟石鋪路,蓋中華物力,舉此可見矣。”長廊、客店、樓觀,令魯認感慨明末福建的繁華、中國物力的豐富。
記載最為詳細的則是四月初九日抵達的福建省府——福州城:“滿城繁華衣冠文物之盛,口不能形容矣……千街百市,景物殊別……西域、佛狼機、暹羅、安南、琉球、日本、女真、蒙古等國,通商交易……奇怪百種,堆積左右,駭目迷神。”就這樣,從浯嶼寨到福州城,閩地奇觀、中華風物成為魯認最為直接的感受、最為驚奇的體驗。
五月十二日,魯認移居兩賢祠書院,與閩中士大夫和文人群體,尤其是閩學領袖徐即登、書院講師倪士和、秀才謝兆申廣泛交往,就閩學要義、科舉取士等進行了深入交流。
徐即登(1545—1626年)是明代閩學代表人物,師從李材,推崇“止修”學說,批判陸王心學,被贊曰“直頂孔孟,天下歸宗”。徐氏贈予魯認《閩中答問》《心性制策》等閩學經典,指出陸王心學冒充孔子盡性之學,其實不過是道佛兩家思想的雜糅。這種秉持朱子學風、排斥心學的態度,與朝鮮士林尊朱子、斥陸王的立場高度一致,使魯認對閩學思想產生了深刻共鳴。
魯認少年習儒,學宗朝鮮退溪學派,“凡于性理之學、格致之功,無不通解”,尤其是對《心經》抱有極大興趣,故常與閩人謝兆申探討修心要旨。謝兆申告訴他:“心經,只究人心、道心之分。而經之主意,只是一個‘敬’。”魯認回應:“以工夫論之,精一乃誠正修,而厥中乃止至善。”經謝兆申的提點,魯認理解了心學之體乃格物精一,精一才能正心修身。對此,謝兆申贊其“已明心學主敬之體”,堪稱“海東朱子”。
魯認曾向閩地儒生介紹朝鮮科舉科目、取士名額、考試內容、錄取標準、考試程序等,謝兆申、倪士和皆感嘆:“貴國文武科,更難于中國矣!”針對倪士和大力推崇的“止修”之學,尤其是鼓勵魯認將閩學“傳頒朝鮮”的愿望,魯認回到朝鮮之后就將日記與《閩中答問》付梓刊行,設立錦溪亭講壇,為閩學在朝鮮的傳播架起一道橋梁。
抵達福州之后,抗倭英雄戚繼光在于山的生祠立碑使魯認觸景生情,從而賦詩一首:“臺枕雄藩起半空,山河如帶繞重重。東鄰臥虎輸佳氣,西壓黃龍納晩風。弦誦滿城知政化,繁華極目識時豐。最是區區心快事,平倭碑后見奇功。”福州城風景秀麗,政通人和;平倭碑偉績豐功,快意恩仇,令人感慨不已。
平倭御敵既是閩地人士的過往記憶,也是魯認不可忘卻的切身體驗。五月十六日,徐即登與魯認就朝日關系展開細致筆談。盡管這一時期倭亂平復,明朝與朝鮮王朝獲得勝利,但是徐即登依舊心存警惕,故而指出盡管倭患暫平、朝鮮局勢趨穩,然國力尚未恢復,須持續練兵以固根本,“雖仗天威,羽翼、裹糧不能長繼,荷戈不能長待”;大明軍隊亦有鞭長莫及之時,昔日越國滅吳之鑒尤當警惕。
面對徐即登的勸誡,魯認回應:“弊邦之沼日本,不與越同也,夫吳越則不過相爭于半千里之外。此賊之窟,則鯨波杳杳于萬里之外。”也就是說,朝日之間相距“鯨波”(朝鮮謂之東海),不可以吳越典故來類比之。
徐即登復勸須以韜光養晦為要,力求攻守兼備,“固知不同,但殘破之余,以此負矢把弓,臥薪嘗膽,生聚教訓,來則可御,去則可追。而間諜及戰艦,果如公言,雪恥之舉,豈其難哉”。
對此,魯認于十二月返朝后即向宣祖“進陳十策”,第七條提示“大明在福建、浙江一帶的防倭事務,專門以水戰為要務”,第八條提到福建軍門金學曾派人前往日本施行反間計一事,第十條提到“臣去年三月渡過福建”“極其以禮相待”,凸顯了明朝與朝鮮鼎力合作、抵御倭寇的必要性與可能性。
魯認福建之行不過三月有余,游歷閩地的記載留存在《錦溪日記》之中,卻成為明末朝鮮人記載中國的重要文獻,不僅加深了兩國尤其是閩地與朝鮮之間的文化認同和彼此了解,也促進了閩學傳播和朝鮮儒學的互動發展。
(作者單位:集美大學海絲沿線國家國別研究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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